靈感來自許久以前做的一個夢,醒時已惘然,僅記得散碎片段。
背景在1950年代末期(時值美援時期)的臺灣。大致如此。但這也不很重要。
故事的節奏會很慢很慢一如懷舊散文,不會有驚悚血腥,甚至也不怎麼恐怖──但有點哀傷。如果能接受就往下讀吧。
背景在1950年代末期(時值美援時期)的臺灣。大致如此。但這也不很重要。
故事的節奏會很慢很慢一如懷舊散文,不會有驚悚血腥,甚至也不怎麼恐怖──但有點哀傷。如果能接受就往下讀吧。
1
夏日的黃昏,晚風稍微吹散了空氣中殘存的絲絲熱氣,四周的溫度令人感到舒服。我靜靜看著夕陽沉墜,看著天際染上一片紅霞,都說黃昏是令人感傷的意象,但是現在的我,完全沒有這樣的感覺。
今年初夏,我們全家搬入這幢約有十幾年歷史的透天樓房,房子坐落在郊區,雖然很舊了,但保存完好,買了些新家具、稍微裝潢過後,就已完全沒有死氣沉沉的影跡。父親幾個合夥的朋友常來家裡小坐,談生意上的事情,敘舊,喝點小酒,談臺灣的經濟,談未來的榮景,如此等等。我並不懂他們在講什麼,但卻完全可以感受到他們的歡愉。
他們的談話裡唯一讓我聽懂並且感興趣的,是關於這幢房子的事。父親的朋友們不約而同地認為,這房子的陰氣很重,格局也不好,建議父親請風水師來看看;但出洋留學過的父親對此斥為妄誕,認為目前工作一切順利,家人也安好,並不打算採取任何行動。
我們就這樣住了下來。
這幢房子的三樓完全屬於我──我沒料到父親給我的十六歲禮物這麼貴重──專屬的臥房、浴室、還有能看遍附近風景的陽台。這個空間的一切都令我感到安全適意,幸福得令人想哭。
這天,我如往常站在陽台上看夕陽,依稀可以聽到樓下客廳傳來的交談聲,父親的,生意夥伴們的,還有不認識的人的,夾雜著幾句洋涇濱的英文,和一串串的笑聲。
忽然,沉醉於晚霞美景的我,被一聲細細的、有點兒怪腔怪調的問句打斷。
「妳每天都在這裡看夕陽嗎?」
我嚇了一跳,循聲回頭,來者是個男孩,離我約有五步左右的距離,怯怯地望向我。我不認識他,大概是父親最近老掛在嘴邊的那個外國客戶的孩子吧!他身形瘦削,頭髮染成怪異的紫色,襯得皮膚更為白皙,甚至有點兒蒼白。
「是啊。」我答道。其實我也希望有個人可以談談天。
「我也喜歡看夕陽。」他說。我背著光看見他嘴角泛起靦腆的微笑。
我示意他站到我旁邊,他照做了,但他再也沒主動和我談天,只沉默地望向漸沉的夕影。我仔細看進他碧如潭水的雙眼──我從未看過一個人的瞳子裡,蓄著這樣深邃的寂寞。
2
翌日,我一上陽台就遠遠見到了他,站在欄杆前,遠遠的,好像對著我綻出了淺淺微笑。我們略為寒暄之後,他又和昨天一樣,把自己埋進深深的沉默裡。緊鎖的眉頭叫我莫名地難受,我一面觀察著他的側臉輪廓一面試圖推測他的來處:
「請問,我該怎麼稱呼你呢?你是跟著喬先生一塊兒來的吧?我叫陳可茵,你喚我可茵就行。」
「喬先生」就是那位最近和父親來往很密切的那個外國客戶,他自稱是個美西混血兒。但老實說,我同喬先生並不熟稔,父親談生意時我總是自個兒窩在三樓,不是在房間裡翻父親帶回來的各種雜誌,就是跑到陽台上,給那些不知何時已在這棟老房子裡生根、似乎從來沒枯萎過的爬藤植物澆澆水。與他有過的實際接觸僅止於,父親喊我幫他拿帳簿票據下樓時,我多少能見上他幾眼、用有限的英語詞彙問他一聲下午好。
我為何和眼前沉默的少年提起喬先生呢?只不過是從他不甚標準的中文口音勉強聯想而來,甚至有點兒瞎扯的成分,目的也只不過是想要他這個悶油瓶兒開口罷了。
意料之外地,他點了點頭。
「真的?喬先生是你的父親還是……」
他又點了點頭。
「唔,我都猜對了?那,該怎麼稱呼你呢?」
他遲疑了一下,念出了一串音節,我聽不出所以然,他遂從上衣口袋掏出紙筆寫給我看。我看不出他寫的到底是哪國的拼音文字,只好放棄,直接就他方才說的音節直譯為卡拉.柏翠。
這是那天黃昏直到天暗,我們全部的對話了。
仔細想想,一切竟是那麼不可思議地偶然。在好幾個沉默的黃昏裡我們一起看了好幾次夕陽,彼此真正聊開卻是初見一個月以後的事。有那麼一陣迷霧恆亙於我倆之間,但我們都不去探問,彷彿約好了似的,只憑著對彼此共通的寂寞的一點理解,就足夠我們靜靜對望、那怕什麼也不談地,打發掉一個沉悶的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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