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小說的國中生

整理了一下首發於巴哈小屋的這三篇文章,算是對我中二年代的一個紀念。
感謝上帝,至今我沒有放棄創作。儘管進步緩慢,也好過滯留不前。





寫小說的國中生
2008-02-01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吧,或許更久。

  有個同學寫了一部武俠小說,才到第二章就被導師發現,更被主任狠狠訓了一頓:

  「你懂多少?寫什麼小說?」

  主任的看法是,國中生課業已經夠重了,若還要創作,時間哪裡夠用?何況我們所學不多,人生經驗也有限,真要寫出什麼好作品是不可能的。

  當時,我尚未能體會主任的話。

  其實他文筆不錯,小說內容也並非不四,書讀得多,總會有話想說;當時很多同學幫他求情,不過導師仍堅持通知家長。

  雖然他民主的家長並不會怎樣處罰他,但是一聽到導師說要通知家長,兩行眼淚就從他臉頰垂下。

  我也是個創作者,若是我,可能也不會比他好多少──我也從不將小說給師長閱讀。

  (不敢?不願?不屑?不懂?創作者的心態總是很複雜的吧。)

  「要寫武俠小說的話,我建議你,」主任對他道:「去少林寺修練幾年,見見世面,吃吃苦頭,到時你寫出的作品一定可以斐聲文壇。」

 ※

  事後主任在上我們班的課時,嚴厲地掃視全班:「你老實講,有在寫小說都給我舉手。」

  沒人。

  猶豫一下,不知哪來的膽子,我還是舉手。

  主任很意外地,一句話都沒講,下課後也沒有私下把我叫去「談談」。

  或許是我平常還算乖,主任素來疼我,以後從來沒聽她再談這件事。

  一個同學倒是替我惋惜:「太可惜了,你以後不能寫小說了。」

  「沒關係,」我故作堅強──或者根本是在賭氣──「我寫詩。」

  「你你你……」她說不出話來。

  當時我並沒有真的「發憤」努力作詩──只是純粹喜歡詩的語言,很粗淺的涉獵而已──就算到現在,我也還在懷疑自己寫的到底算不算詩。

 ※

  一件事如此算是落幕,但是它引起我的思考卻從未結束。

  有段日子我一拿起筆就會有種罪惡感,一種知其不可為而為,荒謬的感覺,以致於好一段時日沒繼續寫作。

  明明原本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的──現在想想,真的嗎?──但當時我的確這樣想,我很拗地認為自己在從事一件偉大的事。

  至少寫作本身並沒有錯。

  然而升上國二之後,功課一天緊似一天,實在沒有時間讓我發呆作夢思考一些好像沒必要思考的事,更別說創作。

  何況創作真的會把人榨乾──傾注全部的思考能力去營構一個理想──但是這過程也非常痛快。

  看過一則新聞,採訪一名學測作文滿分的同學,她也寫小說,總是忙完課業,寫作到三更半夜,靈感一來,甚至會睡到一半從床上跳起振筆疾書。

  我讀了新聞很是感慨──這現實的社會,竟逼一個人要忍受身心的疲憊和孤獨,在三更半夜,才能經營自己的興趣。在還沒被戴上「作文滿分」的桂冠之前,在還沒獲得眾人認同之前,那段日子的隱忍沉潛、韜光養晦,想必很難捱吧?

  如今,我翻出之前的作品──是的,它們很粗糙,連自己都很想將它們燒掉──路上歪歪扭扭的足跡卻是生命中最美的印記。我更加珍惜寫作的時間,也重新思考我為什麼而寫小說。

  畢竟,要寫就要投注全力去寫,去思考──若非如此,別說你在寫小說。

 ※

  終於打完了……(累)

  爬了幾年的格子,酸甜苦辣,三言兩語難盡。  

  各位認為國中生適不適合寫小說呢?對於寫小說的國中生,又有什麼看法?

  歡迎交流。^ ^





寫小說的國中生(續,牢騷篇)
2009-07-19

〔寫在前面〕
  
  我已經不算是個國中生了,我只是想,為小說也為寫小說的國中生再一辯。

  會寫本文的理由之一,是因為〈寫小說的國中生〉是一篇不負責任的文章──立場不明,就是不負責任。──由於那篇文講的事件令我太憤慨與不解,我太沒勇氣、加上急於控訴反而模糊了焦點;

  理由之二是經過一年多的沉潛、也經過兩次基測,回頭看這篇文多了些感想,也一併打上來了。

  且分兩部分來談吧。



〔牢騷篇〕

  如果寫小說的不是「國中生」,是「高中生」、「大專生」;如果國中生寫的不是「小說」,是「散文」、「詩」或「劇本」呢?

  我的意思是:難道小說與國中生這兩個詞,放在一起,真的有那麼大的衝突性嗎?

  ──似乎也不是啊。

  說師長反對我們寫作,也並沒有,相反的,他們鼓勵我們參加寫作比賽、投稿,希望我們寫出通情達理文辭優美情盡乎辭惹人喜歡(我承認我在故意堆砌)的「好文章」,只不過他們比較不喜歡我們書寫虛構罷了。(雖然平常寫作文時為了達到通情達理文辭優美情盡乎辭惹人喜歡等等目的,偶爾也得扯點兒謊。)

  ──我想我想清楚了。當初我想講的非小說、也非國中生本身,是「大人對小說的偏見」。

  「小說都是騙人的!」(美術老師說的。)

  「中學生課業已經夠重了,你還想寫小說!」(主任說的。)

  從平日師長上課時無意間透露出的價值觀來看,我發現他們反對國中生寫小說的理由主要是:

  一、小說是旁門左道,寫小說不務正業;

  二、寫小說勞心費神,耽誤課業。

  理由一很牽強,因為要看是什麼作品,小說相較於詩或散文,的確是最「入世」、最大眾化的一種文類,可是不代表它是簡單的與膚淺的。

  理由二就現實多了,寫小說的確累人──若不勞心不費神,我反而會懷疑那個作者有沒有全心投入呢。

  就我自己的經驗,我也得識相承認:理論上(目前教改強調「尊重多元」的價值而言)師長根本不該也沒權力反對學生創作;實際上(雖然升學管道暢通但很多人還是傾向相信文憑)他們的反對是有道理的。畢竟他們是過來人,他們覺得全神貫注在課業上都不見得念得好書了,如果還要花心思經營自己的興趣,簡直不知死活。

  時代在變,我不知道師長們那套說法是否還對,但是以我身處的這所位於中南部(升格也沒升成)、對其他縣市的人而言可能是極落後極偏遠的國中來說,資源缺乏,「考試」的確是一種又快又公平又沒有爭議,可以和其他城市學校競爭的方式,畢竟學校經費少,辦什麼活動都辦不太起來,有幾個社團,但也是半吊子,學校有意經營成以藝文見長的特色學校,但是目前並不成熟,況且師資又是個問題……;導師也對我們A1組的學生(呃,老實說,雖然教育局禁止,我們還是偷偷能力編班)說了句毒話、但也是真話:

  「老實說,你們又不是有什麼特殊才能或資歷可以申請入好學校的,你們還不用功唸書,是要怎樣?你們以為你們能怎樣?」

  總之,至少是對我們學校而言,創作和戀愛一樣是禁忌。

  這篇文章寫到此,老實說我快不知怎麼結束它了,我在國二時還不認輸,背著老師偷偷寫作,只不過沒帶到學校去而已;國三時就發現自己兼顧不了,再說也實在是眼高手低,寫不出滿意作品,只好一直壓抑想寫的渴望。

  猶豫,因為自己還是不夠有勇氣:

  ──兼顧不了也罷了,就聽話些,好漢不吃眼前虧,現實如此殘酷只好躬身折腰,不管為了多麼為荒謬不情願的理由,畢竟寫作是一輩子的事,如果現在就因一身傲骨碰得遍體鱗傷,豈非太不值得;

  ──讀過李白的幾句詩:「時人見我恆殊調,聞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年少。」反駁得痛快有力;也聽過愛因斯坦一句妙言:「任何有智慧的笨蛋都有辦法把事情搞得更大更複雜,也更激烈。但是往相反的方向走,則需要更大的天分和很多很多的勇氣。」這些話給了相信「天生我才必有用」的我們很大的信心,只不知道我們是否有真有勇氣用相反的方向證明自己?
    
  老實說,國三這年,兩種想法一直在反覆交戰,一直到基測結束,還沒分出勝負。





  對不起,原本希望打出一篇立場分明的文,但是我還是打不出來。

  原本覺得自己想得有比較洞徹了,但是寫作本文的過程還是比想像中困難得多,沉澱許久,許多心得還是無從說起,無從說盡。不過最後我釋然了,文章的事件是過去式,寫作行為卻是進行式,我必須有勇氣面對這個過程中的未知與自己的軟弱。

  當作我在發牢騷好了。




寫小說的國中生(續,反省篇)
2009-07-23

〔反省篇〕

  五代詞人馮延巳有幾句詞: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南唐中主李璟讀了之後,故意戲謔道:

  「『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讀到這裡我笑了,同時忍不住開始想:一句「干卿底事」,李璟故意以無理的絕對理性諷刺詞人的多情,妙是妙,可是文學就像無事忙的風一樣,是不太講理的,風的胡鬧誰來管?詞人的多情誰來管?

  ──又有誰能管?

  到底是誰吹皺一池春水?


  ※

  有一次,主任上課又講到小說的問題,她的話大致是這樣的:

  「……你若說像張愛玲,那麼有才分,我當然不反對你寫;可是你卻是半吊子,也不像有些學生能在網路小說比賽中奪魁;與其這樣,不如不要寫。」

  這話比我們導師的那句話更毒。我因而理解到:世上再沒有比「寫不好的小說」更像雞肋的東西了。
  
  ──但是,毒話之所以毒,大半因為它是事實。

  我前面花了很多篇福說「國中生『可不可以』寫小說」(張愛玲八歲就開始創作,寫傾城之戀時也才十九歲),卻沒說到「國中生『寫不寫得好』小說」(比賽奪魁的又有幾人呢)的問題。

  寫當然是可以的,寫作本身也是快樂的,不過要寫好任何一篇文章卻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明明知道寫得不怎麼樣,寫作也不輕鬆,那為什麼硬要寫,還為了這個問題跟老師爭得面紅耳赤?我如此質問自己,試圖找出自己寫作的初衷是什麼。

  今年第一次基測,國文科有一題是這樣的:

  「國學典籍浩如煙海,初學者往往望之生畏,廢然止步,但這恐怕是怠惰者的藉口。假若我們到一處糕餅舖,看見滿屋子沒吃過的點心,我們會因此而說:『算了吧!還是別吃了』嗎?」

  這題答案是:

  「面對浩瀚的國學典籍,學習者應有探索的熱忱。」

  我好像懂了。

  沒有人強迫藝術家去創作,可是他們偏偏有許多話想要傾吐。

  沒有人禁止一般人去創作,可是他們偏偏就是沒什麼話好說。

  小說當然不好寫,你也明知自己不一定寫得好,可是你就是有一種渴望,看到一些好的句子你會忍
不住驚嘆,目睹一些動人的事情你會忍不住想要銘記,你想下筆──這時放手試它一試,有什麼錯?  

  「熱忱」這東西,是不講理的,和吹皺一池春水的風一樣。

  不要在乎投注心力會不會真的有結果,因為,過程本身就是一種價值。

  我也反思到,很多時後阻擋熱忱的不只是潑冷水的人,也是那太過急功好利的心態,一下筆就想震驚四座,哪有這麼快?

  創作者固然需要更努力與更謙虛去追求進步,身旁的人也不該以功利的目的(寫得好不好或得不得獎)去期待。

  
  ※


  剛考完基測那幾天,本以為我會興興頭頭把想做的事都好好做完,卻發現自己很累,懶懶地,沒讀書沒寫作沒看電影,倒是把書桌好好地整理一番。

  這一翻翻出舊的日記,國三那年零零星星寫下的;很奇怪地,我壓力愈大時,寫得愈多,大概在痛苦中累積的怨念可以提供許多傾吐的能量吧。

  ──只不過,這麼一來我就不免要反省,是不是太多時候我是因為痛苦所以偏激,因為偏激所以為反對而反對?固然文學是造反起家(北島說的),不過想造反總得有理吧!

  考了兩次基測感想是:壓力沉重時,寫作對作者自己的價值永遠比對讀者的價值更大,經過思考、沉澱、反省,你會發現痛苦會被時間療癒,把怨念向紙張傾吐時你已得到了救贖。

  結果,又有什麼重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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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小說的國中生 (續,牢騷篇) 
寫小說的國中生 (續,反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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